宋涟舟的身子实在太虚,就那么短短几步路便累的他呕血。
他拧眉,按着心口平复心气。
她们总是嘱咐他要安心养伤,可他真的安不下心,心里记挂着姐姐和小外甥时时都会想到他们,想着他们到底是否安全,闭上眼睛连睡也睡不安稳。
脸一拧,伸了脖子往下又吐出一口血。
不知不觉,面上竟全都是汗。
最叫他忧心的,还是这双看不见的眼睛,每回睁开眼睛面前却是一片黑,总叫人泄气。
吐过血,身子也渐渐失去支撑的力气,不断的往下坠,搭在膝上的手都快撑不下,俨然就要往地上栽,他却费劲了最后的力气不让自己倒下去,怕地上的污血会弄脏身上的衣服,到时候还要劳累两位姑娘帮他洗。
然转念一想,他身上还有伤也会流血,同样会弄脏衣服……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她们说的,把伤养好。
他叹了气,支撑起身子朝侧边躺了下去。
脑子里回想起白日里听到的那一句: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希君生羽翼,希君生羽翼……”
他闭上眼睛,口中不断的重复呢喃,慢慢的睡了过去。
……
翌日。
宋涟舟身子虚,睡的也沉,快到中午才醒来,且还是被推门声给惊醒的。
不过睡了一大觉,身子舒服许多。
“唐公子,我搅扰到你了?”
门口,沈枝熹半推开竹门,见宋涟舟仍躺在床上,似是刚醒。她手里端着一大碗药粥,进了门将它放在桌子上,旋即准备去搀扶宋涟舟起身,他却已经自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沈枝熹瞧他衣襟,虽还有胸口渗出来的血迹,但出血量已经比昨天少了许多。
就是听他开口,语气还是虚。
“铃兰姑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已经是第二日快到午时了,早些时候来叫过你但你睡的沉便没再打扰。做了药粥,你现在的身子还是只能吃些清淡流食,我扶你过去吧,早饭都没有吃呢,你一定很饿。”
“对了,我和妹妹今日要出摊,晚上可能会稍微的回来晚一些。”
“出摊……”
走到一半,宋涟舟停了下来。
“我记得铃兰姑娘说过,从这到城里非常远,早晨出发近午时才能到。那你们现在出发,岂不是……”
岂不是没几个时辰可供她们摆摊?
而且,晚上还要再回来照顾他。
“是因为我迟迟没醒,所以你们不放心,这才拖到现在还没有出门的?”
“唐公子,你又来了。”
沈枝熹半拉半推的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拽着他在桌前坐下,语气严肃却面带笑容,宋涟舟越有愧,对她是越有利的。
他足够心软,她才有机会得逞。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除了安心养伤,别的事情你都不要操心。”
宋涟舟闻言,还是绷着脸。
“药粥就在你面前,你抬手上桌就能碰到,我一会儿再打盆洗脸水过来,你吃完再洗漱也不急的。顺便我再去厨房拿些熟的面食,万一我们回来的晚你又饿的话,可以填填肚子。”
说完,就怕宋涟舟再继续追问似的,飞快离开房间。
宋涟舟自然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尽管他不知道她的紧张是她装出来的。
可他也更加认定,铃兰有事瞒着他,对他说了谎。
至于这谎是善意还是恶意……
他抬手摸索着捧住桌上的碗,低头一闻,面色更加凝重。
这里面比昨日多了一位玉参,虽不十分名贵却少说也得要五十两一株。五十两,加上其他药材以及昨日送来的几身衣物,粗算都得要花掉上百两银子。
他很想知道其中真相,却没有在沈枝熹回来时问出口。
就这么问,她应该也不会说实话。
几番嘱咐后,沈枝熹带着鸳鸯出了门,坐上回城里的马车。
这座林中小竹屋是她两年前建的,因为位置偏僻少有人走动所以也没人知道有这么地方,以往她也只是心情不好,烦闷的时候会来这里住一两日散心。
雁州城其实离这里不算太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之前和宋涟舟说的,都是骗他的。
既然要隐瞒身份的话,那自然是编的越离谱越好。
到了雁州城,先回了沈家,沐浴梳洗一番换上了精美华服,鬓间垂坠的淡粉翠珠流苏衬的她很是明艳,一摇一动,光彩照人,雁州首富的气派自然是不差的。
听管家汇报了府内这两日的情况,没什么问题便出发去了沈记商号的总铺。
月底了,底下的分铺的掌柜都等着同她对账。
去了总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她那个未婚夫,秦沐的耳朵里。一个月没见,他倒是急吼吼的就赶来了,他将自己收拾的格外齐整,带着个贴身小厮上门,因着和沈枝熹青梅竹马的名头,也没人拦他,坐在账房外的凉亭里等着她。
沈家生意大,每回对账都要花费好多天。
从中午一直到俄日落西山,才从账房里出来。
各铺的账房掌柜纷纷从里头出来,却迟迟不见沈枝熹的身影,秦沐越等越焦急,忍不住便要起身过去往里头冲。
刚要推门,正撞上鸳鸯开门出来。
“鸳鸯姑娘,阿熹在里头吧?”秦沐满脸的急色,也真的是装的很好,真真就是一副许久没见所以心急担心人的模样。
“秦公子,麻烦让一让。”
鸳鸯知道秦沐的真面目,自然向着自己小姐,说话时面上虽然带着笑意,但那抹笑意却极为冰冷,还不如不笑。
说话时,沈枝熹从她身后出现。
见了她,秦沐两眼一热奈何鸳鸯横挡在两人中间,令他无法上前。
“阿熹,你还好吧,我去了沈家多次,可封管家都说你病了不宜见人,我真的担心死你了,你现在身体都好了吗?”
话落,是好一阵沉默。
沈枝熹紧盯着秦沐,半天没回一个字。
从小一起长大,自以为真心的人走到背叛这一步,生气的同时也有心酸,她曾经也是真心对待过他的,也曾期盼过要和他白头到老……
“阿熹,你怎么了?”
她半晌不说话,惹得秦沐有些紧张。
“呵…”沈枝熹低笑一声,笑声中掺着些讥讽,“没事呀,就是许久没见,我看你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我…阿熹……”
“对了,我今日还另有要事呢,我约了方公子吃饭,这就得过去了。”
“阿熹,可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
不等他说完,沈枝熹就跨出门槛从他身边越了过去,他要追却被鸳鸯笑着制止,只说马上就到和方公子约好的时间了,不能再耽搁。
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秦沐变了脸咬下了后槽牙。
“公子,我听说那个方公子是月京城来的,据说他气派不凡非富即贵,月京又是皇城,天子脚下自然是咱们雁州不能比的。那方公子就是一个月前来的雁州和沈家搭上了生意,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沈小姐开始变得不同,一直躲着公子不见面。”
“哼,原来是有新欢了。”秦沐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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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声巨响,厨房的门被大力踹开。
紧跟着响起的,是沈枝熹和鸳鸯的惊呼声,她们惊恐的声音全数清晰的传入唐舟的耳朵,他手扶着窗子,仿佛随时都要破窗而出。
“婶婶,你放过我姐姐吧,那个刘员外都五十多岁了,姐姐怎么能给那个老头做妾。”
鸳鸯带着哭腔,替沈枝熹说话。
“笑话!”崔妈妈站在厨房门口,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唐舟屋子的方向,“刘员外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若不是你姐姐脸蛋长的好看,她便是给刘员外提鞋也不配的。”
昨日沈枝熹交代过她,这些话都是说给唐舟听得。
因此必得往难听了去说,这才能激起那唐舟的同情。
也不知道那唐舟究竟长了副什么模样,勾的她家小姐这么费尽心思的想和他要个孩子。
“你滚开,再挡着路别怪我不客气。”
她佯装气急,推开挡在厨房门口的鸳鸯。
里头,沈枝熹气定神闲的站着,两眼望着对面的窗户,透过窗子缝隙看着那一抹白色衣衫,心想一会儿她若被强行带走,他会如何?
这个游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回过头,脸色一变换上凄苦的脸色同崔妈妈道:“婶婶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娘吗,当年如果不是我娘救了你,你或许都已经死了,可现在你却为了银子而强行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你还有良心吗?”
“我没良心?我让你去刘家吃香的喝辣的,我没良心?到底是谁没良心?”
“婶婶……”
“别说了,银子我都已经收了,你跑不掉的。昨晚都已经把你绑起来了,竟然还能给你跑掉,今日,我看你能往哪儿逃。”
“不要!”鸳鸯大叫,不住的求情。
“婶婶,你放过我姐姐吧,我姐姐还这么年轻不能嫁给那个老男人。”
“婶婶你别动我姐姐。”
“婶婶,求求你了。”
“姐姐!”
求饶间,沈枝熹已经被连拖带拉的拽去了屋外。
外头候着的两人是沈府家丁,都是签了死契的用着最放心,沈枝熹被拉了出来,两人就照着提前说好的来给沈枝熹上绑。
鸳鸯追出去,看了眼唐舟那屋的方向后,又再大喊。
“住手,你们要把我姐姐生生绑起来带走吗,还有没有王法?”
家丁一左一右围着沈枝熹,手中各拿着一根麻绳,“老实点,不然弄疼了你可别哭,我……”
一人正要上手,话才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只听他“啊”了一声,随即捂着脸颊连连后退。
几人皆是一惊,而沈枝熹本能的望向了唐舟锁所在的窗户位置。
两扇窗户倏地大开,似有劲风吹过。
紧接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从窗口飞了出来,发生的太快快的让人看不清,一瞬而过后,唐舟就已经落在了院子里。许是他伤的重,所以落下时站的不太稳。
他垂着眸,但面向的还是沈枝熹的方向。
仔细看,他的手里还拈着一颗带土的小石子,想必是从窗前的花盆里捡的。
方才,捂着脸颊的家丁就是受了他手中石子的攻击。
他看不见,只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朵。
此刻,他亦是侧耳仔细再听,以此辨别沈枝熹所在的位置。
“过来。”他侧着耳,声音冷然对沈枝熹道。
“唐舟,你……”
沈枝熹似乎意外,也的确是真的意外。
她没想过唐舟会这般出来,原本的计划就是她自己被带走,既然是演戏,那她自然也会有借口有说辞让自己再回来,只要让唐舟知道她要被卖给老头子做妾这个事情就好。
其实也不能说是没想过,她是期待过的。
期待的事情成真了,唐舟真的这么做了,她心里却反而忐忑了。
本该兴奋雀跃的,可此刻她心里只有害怕。
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而唐舟在听见沈枝熹的声音后,更加确定了她的位置,旋即闭上眼睛让自己更专注于耳朵听到的声音,抬脚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过去。
“他眼睛看不见不用怕,拦住他。”
崔妈妈冷静的指挥家丁,眼里则因为唐舟那张如妖又似仙的脸而露出惊艳。
这下,她总算明白沈枝熹为什么说除了唐舟看不上别人了。
这唐舟生的可真真是好看极了,她活这么大年纪都从来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男人。想想也是,她家小姐本就已经生的国色天香,再有一个这样的男人,那生下来的孩子得多好看?
两个家丁横冲上去,挡在沈枝熹面前。
唐舟耳朵一动,听声辩位站定下来,一手飞出手中的石子,同时右脚往后一挪再往前一踢,将原本踩在他脚底的石头踢飞出去。
沈枝熹看的出来他是个习武的人,但没想过他的武功这么好。
不过两颗石子而已,精准打到了人不说,那两个家丁还因这两颗石子被震退了许多步,险些就要摔倒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颗雷弹。
若不是唐舟现在身受重伤,眼下这两个家丁兴许真的已经飞出去了。
“过来!”唐舟抬高声音又喊。
沈枝熹立即回神,在家丁还没站稳的时候趁机冲了过去,鸳鸯也是机灵,跟着一起跑,瞧唐舟这架势,不跑快些让他放心,真怕他会对崔妈妈动手。
等沈枝熹到了唐舟身后,他这才稍稍放松睁开了眼。
“哼!”对面,崔妈妈继续做戏。
虽然现下的情况不在一开始的计划中,但她知道这戏不能断也不能乱。
“我说呢,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抗拒,原来是家里藏了这么一个男人,难怪看不上刘员外。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一听,沈枝熹眼皮一跳。
崔妈妈果然不负她所望,成熟老练戏也演的好,这句话问的更是好。
当然,她嘴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说。
“婶婶你别乱说话,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要侮辱人。”
“清清白白?最好是这样,否则刘员外可不会要一个没了清白的人。不过你也别以为这瞎子能护得住你,刘员外那边的礼金我已经收了,你便已经算是他的人,谁也保不了你。”
唐舟挪一挪步,一震,一颗石子从地上被震了起来,掉入他的手中。
“你试试。”他道。
“我的眼睛是看不见,但这也不代表你就能从我的手中把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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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舟打断她,冷声问:“你不是说很快就回来?”
“…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可我要是不这样骗你,你肯定不会答应让我进城的。”沈枝熹抓着他的胳膊,自从昨夜和他约好了婚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紧跟着变了味,真有几分小情侣打情骂俏的甜意。
她软软撒娇,唐舟也缓和了语气。
“我是担心你。”他道。
“我知道,你怕我进城遇到我那个婶婶又把我给抓了,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而且,我还买了喜服……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宜铺张,但布置喜堂,拜天地,仪式总还是要的。”
唐舟叹气,被她话中的喜悦感染。
女孩子总是注重仪式,再简单也是份浪漫,他明白的。
“等我的伤好了,我带你回我家,我会补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眼下,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你。”
原本心情好的沈枝熹,莫名被他这话扎了一下。
扎的她心头发酸,微微的刺痛。
唐舟以为她不信,以为他在说空话哄骗她,急着要解释,“你信我,我真的……”
“我信。”
沈枝熹扭过头,挽住唐舟的手往院内去。
“唐舟,我不觉得委屈的,对着清风明月,对着神明起誓,比对着那些并不真心祝福的宾朋起誓要来的更加浪漫。你我结为夫妻有天地为证,往后相守也不需要旁人明了,我们彼此珍惜就好。”
唐舟垂首往前走,为沈枝熹的话而感动。
其实,他也常常因她而感到惊喜。
他觉得她懂的很多,善解人意,善良又坚韧,比许多世家小姐都要明白事理,真的很难得。若非事实就在眼前,他真的要怀疑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山野小村姑。
进了屋,沈枝熹抓着他的双臂又再问了一遍。
“今日你还有反悔的机会,明日,你再想反悔就来不及了。”
唐舟的大掌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柔柔的抚着,“你尽可安心,我绝不反悔。”
“好。”沈枝熹撞进他的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
他宽厚的胸膛,真是温暖,暖的叫人舍不得放开,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对他道:“过会吃完饭我帮你准备沐浴水,洗去过往尘埃迎接明日新生活。”
饭后喝了药,沈枝熹如往日一般给了唐舟一颗糖豆。
但唐舟似乎不爱吃糖豆,每次都不会吃,却也次次都笑着收下。
再接着,便去了浴房。
沈枝熹带着干净的衣服进去的时候,唐舟已经赤着身坐在浴桶里。
“水温可还合适?”
“可以。”唐舟侧过头,脸颊被水汽蒸的有些发红。
沈枝熹将手探进水中,水温确实正合适,另一手拿着干净的毛巾挂在浴桶边,回头从架子上取下一瓶沐浴精油,打开瓶塞,飘着清雅的铃兰花香气。
往浴桶里滴了两滴,香气瞬间就被热水冲散开来,沁人心脾。
“我帮你擦背。”
她取回毛巾在水中打湿并往唐舟肩上带,粗粝的毛巾在他肩上擦过,带起一阵莫名苏麻,叫唐舟不由自主紧了紧身子。
明日就要成婚,往后他们之间就是关系最亲密的人。
因此她为他擦洗身子自然也无不妥,不必忌讳。
就是唐舟还有些紧张,这浴桶里的水是清水,而他褪尽衣衫的身子定会让她看个彻底,难免不习惯。
沈枝熹倒是坦荡,从进门起便在肆无忌惮的打量。
他胸前那两道刀伤已经结了疤,与他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却也另有几分别样性感,透着些野性美。健硕的胸腹肌自是不用说的,再往下……她跳着眼皮,只觉心惊,勾着唇移开目光绕到他身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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