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语邓砚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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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语,我告诉你,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姜星语邓砚小说》精彩片段

“姜星语,我告诉你,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姜星语恢复意识的第一秒,就听到这熟悉的话。

掐了自己一把,疼。

她的心头涌上不敢置信的狂喜,猛地冲去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桀骜、满脸胶原蛋白的少女,眼泪差点掉落下来。

这是二十岁的她!她重生了?!

“姜星语!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男人气急败坏,大吼着冲了过来。

狠狠地扯了她一把,厌恶地骂道:“在贫民窟里长大的,果然一点教养都没有!”

“爸爸,你不要生气了。”一个清秀柔弱的女孩挽住男人,语气温柔:“姐姐刚醒,心里可能还有怨气。您别生气,好好跟姐姐说……”

这熟悉的充满绿茶气息的语气……

姜星语沉了沉眼眸,讽刺地道:“我怎么可能有教养呢?谁不知道我姜星语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孩子,能活这么大已经是上天开眼,哪来的教养?”

“我说得对吗?亲爱的爸爸。”

没错,面前的中年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姜泽明,而少女则是她同父异母,只比她小了三个月的妹妹姜未思。

姜泽明在姜星语的妈妈程青孕期出轨,小三江秋雨在程青临产之前找上门来,激得程青难产大出血而亡。

共同白手起家,一起吃苦奋斗的妻子被活活气死,姜泽明转头娶了小三,把姜星语扔给了自己的岳母不闻不问。

姜星语从小跟着外婆,靠外婆捡垃圾在贫民窟养大,如今到了二十岁,这个所谓的父亲才找上门来。

而讽刺的是,他能想起她这个女儿的原因是,他的宝贝女儿姜未思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半年前出了车祸,双腿残疾,公司也被别人接手,可以说现在是一无所有。

姜泽明和江秋雨怎么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受这种苦?可是他们又不敢得罪邓氏,最后只能将主意打到姜星语的头上。

“混账东西!”姜泽明大怒,想也不想地抬手要打:“你就这么跟你爸我说话?!”

然而他的手到了一半,怎么也落不下去。

轻轻松松抓住他的手,姜星语嘲讽地勾唇,手上的力气不减分毫:“你找我之前,难道没查过吗?我在贫民窟从小打的架,比姜未思喊你爸的次数都多。您人到中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最好还是不要跟我动手。”

“星语,快住手,这是你爸爸啊!”江秋雨见势,忙假惺惺地劝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爸爸的心里也是有你的,你可不要听你外婆的挑唆,误会了我们……”

“啪!”

话还没说完,姜星语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啊!”

“姜星语!”

伴随着姜未思的尖叫和姜泽明的怒吼,姜星语嘴角的笑意更大:“江秋雨,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到我面前充长辈的款?”

“我劝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晃。毕竟我没什么教养,气急了只会动手打人。到时候脸被扇肿了,丢人的可不是我。”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姜未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爸爸妈妈是长辈,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是也不能动手啊……”

“一个小三生的孩子,也配过来教我做事?”姜星语嗤笑:“姜未思,你最好也闭上嘴。你们母女两一个老白莲一个小绿茶,我看到就烦。烦了,就想动手。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姜未思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就算江秋雨已经成功上位,但是她母亲是个小三这件事一直是她人生的污点,知情的人家都看不上她们母女。

可这个姜星语,偏偏往她的痛脚上踩。

江秋雨也恨得咬牙,扯了扯姜未思给她使了个眼神。

他们还有用得上姜星语的地方,现在没必要因为这点口舌跟她闹。

看着妻女泪眼盈盈,却又充满信任依赖的目光,姜泽明的大男子主义得到了满足,呵斥道:“姜星语,我看你真是不知所谓。看看你这粗俗的样子,哪一点像是我的女儿!”

“什么样的人家能够看上你?”瞪她一眼:“我毕竟是你爸,还是要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反正你也不上学了,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嫁过去,听到没有?”

姜星语垂下眼,扯了扯嘴角:“要我嫁也可以。”

“你不要不识好歹,邓氏邓家,就凭你一辈子都攀不上……”喋喋不休的姜泽明猛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邓家要是真的这么好,你怎么不让姜未思嫁过去?”姜星语冷笑:“虚的就不用说了,让我嫁可以,我要一套西街的房子,其次还要一百万,少一样都免谈!”

“孽障!你竟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姜泽明还要再骂,却被江秋雨一把拉住。

“星语毕竟没在身边长大,想要点东西傍身也是应该的。”江秋雨强忍心痛,堆出一脸体贴大度的笑,道:“嫁女儿哪能不给嫁妆呢?泽明,我知道你心里也是关心星语的,就不要别扭了。星语要,就给她吧。”

她心里得算盘打得啪啪响。

西街的后面就是贫民窟西街后巷,一套房子也没几个钱,一百万也不过是两个包的钱。

用这点钱解脱姜未思,还能保全名声,再好不过了。

“这个孽障。”姜泽明显然也想明白了,沉着脸:“我当爸爸的还能亏待你吗?”

“亏不亏待的,我这二十年第一次见到我的亲爹,找他要点东西,应该不是难事吧?”姜星语只觉得好笑:“什么时候把东西送过来我就什么时候嫁。时候不早了,你们一家也赶紧走吧。一会儿我外婆回来,看到不三不四的人影响胃口。”

姜泽明被她阴阳了一句还想再骂,江秋雨却不想再耽误时间。

目的已经达成,她也不想呆在这小破房子里,跟姜未思一起把姜泽明劝走了。

姜星语正要关门,一个身影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星语!”

看着来人阳光开朗,带着几分不谙世事天真的俊脸,姜星语的眼神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喃喃道:“少阳。”

钟少阳急得眼眶发红:“我都听到了,你真的要去嫁给邓家那个瘸子吗?星语,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你……你嫁给我好不好?!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似乎跟前世的告白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钟少阳跟姜星语认识,源于一出“英雄救美”。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少爷的钟少阳不知怎么独身来了西街后巷,被混混围住抢劫,是姜星语救了他。

于是两个本该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成了朋友。

上辈子,二十岁的姜星语自卑又要强,对姜家充满了怨愤和恨意,自然拒绝了替嫁。

也是这一天,钟少阳告白。因为亲生父亲偏心而不甘怨恨的姜星语满心耻辱,只想站得更高,让姜家看看。

于是她答应了钟少阳的告白,不顾外婆的反对,毅然跟钟少阳结婚。

钟家怎么看得起从贫民窟里出来的她呢?处处冷漠鄙夷,婆婆挑刺,公公漠视,小姑子嘲讽。

她要强,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拼命地学习上流社会的一切,想要他们看得起她。

结果呢?

说是爱她的钟少阳出了轨,而她……也平白无故没了性命。

等到她死后,她才知道,她所生活的世界不过是一本霸道甜宠的言情小说,女主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姜未思,而她……不过是个几笔带过、自食恶果的恶毒炮灰罢了。

她挣扎不甘,她向命运宣战,她的努力拼搏,都不过是命运的寥寥几笔,是男女主感情的催化剂。

她累了。

这一世,她只想护住自己身边值得珍惜的人,好好过好这一生。

她不想去怨了,也不想去恨了。

“钟少阳。”挣开他,姜星语平静地看着他:“你既然听见了,就该知道我已经答应了。很抱歉,我并不喜欢你。”

上辈子她利用了他,他也辜负了她。她赔了一条命给他,并不欠他。

“星语……”钟少阳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可是……你知不知道邓家那个瘸子,现在像个疯子一样……你不能嫁给他!”

“这是我的事。”姜星语冷淡地道:“我还有很多事,没时间跟你玩,就不送了。”

少年的钟少阳心高气傲,被拒绝又这样冷淡的对待哪里受得了,转身直接跑了。

“星语啊,你朋友怎么了?怎么像是哭了?”

伴随着门被推开,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外婆!”姜星语的眼眶一红,控制不住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她终于又见到外婆了!

上辈子,为了在钟家站稳脚跟,她忙于吸收各种知识,忽略了外婆。

外婆怕给她丢人,不敢过去找她,孤零零一个人住着,心脏病发的时候都没人发现,死了好几天才被察觉。

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外婆了……

“哎,我这身上脏……”外婆抬头看她哭了,顿时急了:“怎么回事儿?谁欺负我家囡囡了?是刚才那个小子吗?外婆找他去!”

“没有,是我想外婆了。”感受到熟悉的关爱,姜星语露出笑容:“我这么厉害,没人能欺负我。”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撒娇。”

“外婆,我不是不让你出去捡垃圾了吗?”姜星语皱眉:“你身体才刚好!”

在姜星语大一那年,外婆心脏病发被送进了医院,她去姜家要钱却连姜泽明的面儿都没见到,只叫佣人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两万块钱。

姜星语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借到钱把外婆从鬼门关拉回来,医生不许外婆再劳累,姜星语就辍了学,一个人打好几份工一笔一笔地还钱。

前世,钟家没少因为她大学肄业的文凭看不起她。

“外婆注意着呢……多攒点钱,咱们囡囡还要去上学呢……”

“外婆……”姜星语心里又酸又软,故作神秘地小声道:“咱们有钱了,姜泽明答应给一套房,再给一笔钱。咱们不缺钱了。”

“胡闹!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老人家格外的敏锐,怒道:“糊涂,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他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姜星语知道,结婚这样的大事瞒不过去,一五一十地说了,才又道:“外婆,我觉得挺好的。那人瘸了,我就好好照顾他和他的家里人,总比随随便便嫁个烂了的强。”

“你傻啊!”外婆恨铁不成钢,眼眶里泛泪:“你这么年轻……外婆指着你找个合心意的……”

“我妈倒是找了个合心意的,想跟他同甘共苦。吃了那么多年苦,结果呢?”姜星语侧过头,不叫外婆看到自己嘲讽的表情:“邓家有钱,我过去就是享福,好歹不怕碰到个白眼狼。外婆,我觉得挺好的。”

外婆一时语塞,眼眶更红了,好半天才沉沉地道:“你主意大了,外婆管不了了……”

“外婆,我会好好的。”姜星语眼眶也湿了,用力抱着已经佝偻的老人:“外婆也要好好的,陪着囡囡。好不好?”

“好……”

大约是怕夜长梦多,第二天一早,姜家就派人送来了钱和房子。

姜星语带外婆搬到了新家,又请了个懂点医护知识的看护,嘱咐老太太有空去找老朋友玩玩,才终于放了心。

第三天,一辆低调的迈巴赫过来接走了她。


“砰砰”

姜星语敲了敲门,门内一片寂静无声。

“邓先生,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就进来了。”

说完,顶着身边佣人震惊的目光,她推开没有上锁的房门,走了进来。

这会儿是正午,房间内却一片昏沉阴暗,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的光线都挡在外面。

“邓先生,初次见面,我想我们需要互相认识一下。”姜星语反客为主,冷静地抬手开灯:“我是……”

“滚出去!”

伴随着灯光骤然亮起,低哑的声音裹挟暴怒砸了过来。

房间深处,一个有些瘦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杀气扑面,叫人忍不住腿软。

姜星语却面色如常,抬眼打量着他。

看得出来他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脸颊凹陷了进去,发丝有些紊乱。

然而这并不有损他的俊美,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颓废的美感。

男人有一双英气的剑眉,冷厉的眉眼被长而浓的眼睫拉长,薄唇抿紧透出几分冷漠。

眼神里带着麻木,摆着一张厌世脸让人忍不住心疼。

不愧是曾经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邓先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总要跟我认识一下。”没被他吓退,姜星语笑着走到落地窗面前,一把扯开窗帘,让光线肆意地洒进来。

伸手:“再介绍一遍,我是你的新婚妻子,姜星语。”

邓砚的目光死气沉沉,极冷淡地掠过她,沉声道:“我不需要妻子。”

“得益于邓氏的强大,在您没有亲自在场的情况下,我们已经领证了。”姜星语向前倾身,后背绷成流畅的优美线条:“法律意义上来说,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

邓砚的眼中闪过怒意,很快又压下去。

姜星语清楚他的怒火不是对着自己,继续道:“邓先生,以后就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沟通一下,对吗?”

沉默了片刻,邓砚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递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长久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苍白,跟黑色的卡面交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对比,格外的华贵漂亮。

晃了下神,姜星语接过卡:“这是?”

“如果你是为了钱,这里应该够了,如果你不是为了钱,那这里的钱也足够你以后的生活了。”

“这是我的副卡。”邓砚垂眸:“拿去用。”

姜星语忍不住笑了,漂亮的眉眼间充盈着纯然的喜悦。

即使她这个妻子是被强塞过来、带着几分屈辱意味的,意志消沉的邓砚依然没有迁怒,外面传他瘸了之后,暴躁易怒,是个消沉的疯子。

尽管说出来的话让人不爱听,可是她却发现,他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好,好很多。

这让她忍不住有些得寸进尺,笑道:“任我刷吗?”

邓砚没说话,是默认了。

她笑容更盛,试探道:“我最近对投资有些感兴趣,想跟邓先生借一笔钱,到时候利益五五分,怎么样?”

她踩着姜泽明的底线要了一百万,花了一部分,剩下的打算想办法钱生钱。

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她重生而来,总是有些先机的。

似乎有些意外,一直雕像似的男人英俊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抬眼深深地看她一眼。

她长得很好看,明艳大方,没有贫民窟养出来的自闭怯懦,也没有浑身的尖刺,反倒透出几分洒脱随性。

眉眼中带着点桀骜坚韧,衬得她越发的耀眼,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这会儿笑意盈盈,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漂亮逼人,青春靓丽。

还是个小姑娘。

漂亮的小姑娘。

邓砚复又垂下眼,道:“要多少?”

权当让小朋友拿去买东西玩,并没有把她说的五五分账放在心上。

纵容的样子,看起来很好欺负。

“五千万,可以吗?”姜星语细嫩纤长的食指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手背。

指尖下意识蜷缩,腿断了之后古井无波的心湖起了波澜,邓砚转过眼,直接签了支票。

递过去,他冷声道:“安分一点,不要过来打扰我。”

“这是邓先生对我的要求吗?”接过支票,姜星语摇了摇头:“邓先生,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一家人,就该有一家人的样子。”

“请放心,投资我,邓先生不会失望的。”

这时候,突然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见邓砚没有反应,姜星语抬高了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房间一片光明,新来的女主人婀娜的身形靠坐在邓砚对面的桌面上。

佣人的心下一惊,重新估量了这位女主人的分量,恭敬道:“钟家的少爷强行闯到楼下,要见夫人。”

钟少阳?

就算不在乎,姜星语过去的经历依然在昨天摆在了他的桌面上,邓砚立刻反应过来,是他新婚妻子的追求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也正含笑看着他。

目光相接,她俯下身,轻柔的吐息落在他的耳畔:“看来咱们家里的佣人该早些退休了,连门都看不住。”

邓砚目光沉沉,应了一声,心绪有些乱。

咱们家?她真是……

寂静的环境她的声音格外明显,更何况也没故意收敛音调。

原本还心中有些轻视的佣人心惊肉跳,下意识地问:“夫人?”

汪助理敲了敲门,看到房内的情况有短暂的诧异,如常道:“先生,三少学校打来电话,三少在学校里跟人打架了,要求家里过去处理。”

邓砚没说话,汪助理也不意外:“我这就去接三少。”

见邓砚没反对,他转身就走,却听一道清亮温柔的女声道:“等等。”

“三少,邓景轩?”她嫁过来之前也做过基本的功课,得到肯定之后垂眸道:“既然这样,我去一趟吧。”

汪助理和佣人都意外地看她。

到底是去接邓景轩,还是找借口去见钟少阳?

邓砚深深地看她一眼。

在佣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姜星语推着邓砚从电梯下楼。


坐在餐桌旁百无聊赖的邓景轩猛地蹦起来,结结巴巴地喊:“大、大哥。”


邓砚淡淡的瞥他一眼,没应。


佣人殷切地拉开桌椅。


她才进入这个家短短一下午的光景,佣人服侍她的时候就已经分外殷切体贴。


姜星语并不急着落座:“五小姐呢?”


“五小姐都是自己在房里用餐。”陈姐应声,机灵道:“五小姐的房间在四楼。”


“等六少放学回来再上菜。”姜星语淡淡的应声,道:“我去喊五小姐。”


上到四楼,隐隐有清脆的钢琴声响起,流畅动听却透着几分压抑。


姜星语听了片刻,抬手敲门,那琴声顿时乱成了一片,钢琴发出沉重刺耳的嗡鸣。


归于寂静。


没有人来开门,她耐心地又敲了两下:“筱宁,开门。”


好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推门进去,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正远远地抱腿团在床上,长发垂下来遮住脸,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姜星语面色如常,打量了一眼仓促被阖上的钢琴,温声道:“认识一下,我是你大哥的新婚妻子,我叫姜星语。”


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刚才听到你在弹琴。”姜星语笑道:“是圣桑的《天鹅》,对吗?”


提到钢琴,一直像是木偶娃娃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从发丝间露出瞪圆的眼睛,犹如胆怯的小鹿,满是警觉。


是要嘲笑她了吗?


像那些人一样,嘲笑她连在人前演奏的勇气都没有,根本没有资格弹琴。


她带着警惕,却没有哭。


嘲笑、贬低、叱骂,她早就习惯了。


身材窈窕的漂亮女孩信手掀开琴盖,削葱般的指尖轻灵跳动。熟悉的琴音响起。


是《天鹅》。


一模一样的曲目在她的指尖褪去了孤独赴死的悲凉,犹如寂静海面上破海而出的圆月,一瞬间挣脱束缚,高悬夜空。


邓筱宁听呆了,小声地喃喃:“真好听。”


“你弹得也很好听,我很喜欢。”姜星语弯起眼睛,不吝啬地释放自己的善意:“有机会可以再弹给我听吗?”


才刚探出头的小鹿又缩了回去,长发遮掩的耳根却赤红了一片。


“我也只会一点点钢琴。”姜星语走到床边,笑着看她:“但是我知道你非常有天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随邓愿意做你的听众。”


前世她为了混入上流社会的贵妇圈,选择弹钢琴作为自己的一项特长。


为了能够拿出手,勤学苦练,一直到死之前都没有中断过,几次弹得手臂酸软手指红肿。


然而钟夫人说,她弹琴的目的太过功利,琴声里全是世俗,根本不配弹琴。于是她也很少在人前弹琴。


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善意,邓筱宁呆呆的看她,只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真诚。


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期待,良久,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姜星语惊喜地笑起来:“以后我有耳福了。在那之前,能下楼跟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吗?”


顿了顿,又道:“家里人都在等你。”


家里人?


这个陌生的称呼方式,让邓筱宁心口窜出陌生的温度。


眼眶下意识地一酸,眼泪掉了出来。


她漂亮又温柔的新大嫂愕然,手忙脚乱:“怎么,怎么还哭了?”


眼泪掉得更急,她却用力地点点头,将自己干瘦的手掌放在她温热的掌心里。


等姜星语带着邓筱宁下楼的时候,邓砚、邓景轩两兄弟,连同才放学回家的邓成凛,都控制不住地露出震惊的表情。


已逝的邓父是个风流种,几个孩子全都是从不同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


邓筱宁的母亲生了她就疯了,导致她很小就被拐卖,前些年刚找回来。


大约是心理创伤,她总是独自呆在房间里弹琴,很少说话,更很少出现在人前。


邓景轩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看向妹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


不会吧,妹妹这么瘦弱,挨打一定也很疼吧?


姜星语不知道几人的心思,带邓筱宁入座,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邓成凛,态度自然地招呼:“回家了?快洗手过来吃饭。”


邓成凛是个俊秀斯文的小少年,规矩地穿着西装校服,背着双肩书包。


耳垂上似乎打了耳洞,大约因为正在上学,只别了根茶叶杆还是别的什么。


听到这话,他的眼神微暗,看了看明明很别扭却仍旧乖乖坐在餐桌旁的哥哥姐姐,露出乖巧的笑:“您就是大嫂吧?大嫂好。”


总算有一个懂礼貌的。


姜星语满意地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邓景轩。


邓三皮一紧,下意识地挺直身板,对着这个平常没什么交流的弟弟一点头:“快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邓成凛眼底的讶异更浓,面上却笑着乖巧点头:“好的,三哥。”


邓家除了在国外的四小姐邓浅浅和不知去向的二少邓元洲,其他人第一次这样整整齐齐地围着餐桌,气氛诡异又和谐地吃完一顿晚饭。


第二天一早,邓成凛下楼,就看到新大嫂正端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用餐。


动作慵懒随意,透着高贵从容,一点不像是贫民窟出来的女孩。


“大嫂。”他压住眼底的深思,笑着问好:“早上好。我要去上学了。”


“等一下。”姜星语抬眸,用下巴点了点餐桌上的热牛奶:“把牛奶喝了再走。”


邓成凛愣了下,定定的看着牛奶有些出神。


“多喝牛奶才能长高。”姜星语以为他不喜欢喝,劝道:“你上高中也需要补充营养。不喜欢牛奶,明天我让陈姐换成豆浆。”


“不。”邓成凛端起牛奶一饮而尽,垂下头握紧杯子,轻声道:“牛奶就很好。”


片刻,又道:“谢谢大嫂。”


礼数格外周全。


姜星语不在意地点点头:“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好好学习,早点回家。”


也只比他大了两三岁,却自然地融入到长辈的角色。


邓成凛应声,刚要走,却又被叫住了。



“六少。”陈姐递过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眼底带着小心:“这是夫人一早叫人送来的。”


只有他们这些伺候的佣人才知道,六少乖巧的表面下,是多么的难伺候。


“差点忘了。”姜星语像是才想起,笑着点点耳垂,道:“耳洞不要乱塞东西,这对耳钉不显眼,你戴这个。”


像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事情。


邓成凛捏着小盒子站了好一会儿,心底里全是不熟悉的复杂。


直到时间太久,她投过疑惑的一瞥,他才小心打开盒子。


一双素白的纯银耳钉,只有前头点缀着细小的钻石。


精致又不女气。


他笑了起来:“好,谢谢大嫂,我很喜欢。”


“大嫂,你给他准备了什么?”邓景轩难得起个大早,一下楼就看到这一幕,叫道:“我呢?”


他也还在上学呢!


姜星语抬眸。


乱七八糟的衣服被换下来,他顶着一头绿毛,倒是清爽了很多。


她迟疑,“你好好上课,过些日子我给你带礼物。”


他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起床之后下意识就下楼来寻找这个新大嫂的邓筱宁,偷偷从长发底下露出一双羡慕的眼睛,没有说话。


姜星语:“……筱宁,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了补气血的猪肝粥,一会儿多喝一点。”


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做惯了孩子王,她习惯了少年人动辄升起的叛逆心。


打耳洞之后的护理一清二姜,才给邓成凛准备了耳钉。


没想到,已经成年的人也这么爱撒娇攀比。


啧,这些富贵窝里的少爷小姐……好在家里条件好,娇贵些也没什么。


被忽视的邓成凛看了眼比平常更讨厌的哥哥姐姐,又瞥了瞥楼上什么也没有、表情沉沉的邓砚,捧着耳钉离开了家。


吃了饭的邓景轩才刚出门,手机就响起来。


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嗓音嗲嗲地喊她:“三少,你在哪儿啊?我们今天去喝酒好不好?”


邓三少脾气冲得很,出手也格外大方。


女孩好不容易才巴上他,巴不得把两个人的关系锁死。


听说邓三少还是个雏儿呢,只要更进一步,还不对她死心塌地的?


“不去。”


邓成凛咂咂嘴。


他从前没把心思放在男女那点事儿上。


这姑娘又嗲又听话,长得又清秀漂亮,他本来动了点心思,无伤大雅的事情全都依着她。


这会儿却多出几分不耐烦:“老子要去上学。”


“上课有什么好玩的?”


女孩撇撇嘴,娇嗲地冲他撒娇:“一晚上没见,三少都不想我吗?人家真的很想你呀。”


声音里像是带着小勾子,娇娇媚媚的。


邓景轩的心头忽然生出几分痒意,才要应声,就听到身后门响了一声。


迎上他的目光,姜星语淡淡地瞥过一眼:“还不走?”


“这就走!”


浑身一个激灵,邓景轩下意识抬高了声音:“说了老子要上课,听不懂人话?挂了。”


一把扣掉电话,老老实实去学校。


姜星语有些莫名,摇摇头让司机送她回西城。


本来在置气的外婆见到她,到底绷不住关心,道:“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受了委屈?”


“没受委屈。”姜星语笑道:“那家人都很好,弟弟妹妹们也都很听话。”


不听话的,揍一顿也就听话了。


外婆有些不相信:“那你嫁的那个呢?他怎么样?”


“他很好。”姜星语索性站起身,转了一圈:“外婆你看,我身上的衣服就是他叫人送来给我选的。我昨儿才进门,他就把副卡交给我了,还让我随便花。”


外婆年纪大了,不懂副卡和工资卡的区别,听到这话只觉得欣慰,眼睛里泛着泪花:“那就好,那就好。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好好地跟人家过日子……不能因为他腿瘸了,就嫌弃人家。知不知道?”


老人家的想法很朴素,别人给予善意,就要回馈同样的善意。


姜星语乖乖地点头,软软的将脸颊放在外婆的腿上:“我知道的,外婆。等过段时间,我带他来见外婆。”


外婆高兴地点头,又局促道:“不见也没事……你们过得好,外婆就放心了。”


前世外婆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关心和爱了。


姜星语的心里软成了一滩,恨不能就这样一直腻在外婆的身边,做一个只会撒娇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星语姐!”这邓,门外传来清脆活泼的女声:“星语姐,我们来看你了!”


扎着高马尾,青春靓丽的沈奈蹦蹦跳跳地钻进来,丝毫不见外:“外婆!我们买了鱼,今天中午想吃水煮鱼!”


身后的肖白满脸无奈,带着满脸憨笑的于枫跟着问好。


目光落在姜星语身上邓,带上了几分担忧关切。


看到这些熟悉的朋友,姜星语的眼眶更热了。


都是贫民窟长大的孩子,大人为了生计奔波,能给口吃的就算不错。


从小他们就跟在她的身后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妹,却远比许多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更紧密。


前世她嫁入钟家,钟少阳的母亲本就看不起她的出身,对她的这些朋友更是嗤之以鼻。


肖白三人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敏锐地察觉到钟夫人的态度,为了不给她丢人添麻烦,很少再跟她往来。


到最后,谁也没能落得个好下场。


心下酸涩,姜星语的面上却带了笑:“别只顾着吃,我不在这几天,有没有好好上学?不用功读书,有教训你的时候!”


被管教惯了的沈奈吐了吐舌头,拽着外婆撒娇:“外婆你看……星语姐今天才回来,就又骂我!”


嘴上抱怨,眼睛里却全都是笑意。


太好了,就算嫁入豪门,这还是他们的星语姐。


“是得好好读书。”外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又忍不住道:“今天就休息一天……以后好好读,听见没有?”


活泼开朗的沈奈,跟前世跳楼之前跟她视频,满脸憔悴绝望、瘦得脱形的女孩完全像是两个人。


姜星语的眼眶泛红,那一切,再也不会发生了。


敏锐的肖白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担心地瞥她一眼,打了个手势,出了门。


片刻后,姜星语也走出来,在拐角处见到正在抽烟的肖白,忍不住皱眉。



“不是让你别抽吗?”


“偶尔抽一根。”见她过来,肖白摁灭了手中的烟:“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她嫁的突然又悄无声息,他们这些小伙伴听到消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要是他敢对你不好,我……”肖白的眼底闪过狠意,用脚狠狠地捻了捻烟头,眼神里带着血色。


“你要怎么样?”姜星语的心头一跳,眯眼:“你说。”


想到前世,剃成平头的肖白在铁栏后面穿着囚服干瘦沉默的模样,姜星语只觉怒意冲头,竖眉道:“肖白,你给我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点!”


他不会现在就跟那些混场子的纠缠在一起了吧?!


“我……不是。”肖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怒气,下意识站直了身体:“我没有。我就是,就是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人家有保镖跟着,你能打得过几个?”见他还真有动手的念头,姜星语怒意更甚:“打完了人再告你故意伤害,你是不是还要去监狱里蹲几年?你傻吗?”


去监狱蹲几年又怎么样?总归不能让人欺负了她。


这话,肖白却不敢说出口,张了张嘴没应声。


“我跟你说,肖白,你要是敢去走歪门邪道,别怪我给你腿打断。”姜星语疾言厉色,斥责道:“过段时间我有事情安排你做,没事儿干就多看点书,知道吗?”


肖白露出点心虚的表情。


难道他这么早就跟前世那些人扯上关系了?


姜星语快气死了,四处看看找了根棍子,沉声:“手!”


肖白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嘴上辩解道:“不是,我没有。李哥让我给他去看场子,我没答应!”


贫穷的地方滋生黑暗。


西街后巷的边缘就是红灯区,混乱不堪的地带邓常有群架发生。


李哥就是其中一家的小头目,见肖白打架带着股子狠劲儿,想招他做自己的打手。


肖白原本已经动了心,这会儿见姜星语生气,半分心思不敢起,坚决保证道:“我不去!真的不去!”


“啪!”一下。


“啪!”两下。


“啪!”三下。


姜星语仍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三下,一双美目冰冷地盯着他:“肖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要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把一辈子搭上,以后就别再找我!”


肖白又一再保证,见他确实熄了心思,姜星语心中的怒火才散去。


她从小在西街长大,前世嫁人后几年都很少回来,这会儿却仍旧熟悉得如鱼得水。


带着肖白在破败狭窄的小路上拐了几个弯,一家挂着“超市”灯牌的小商店出现在眼前。


“又来给弟弟妹妹买吃的啦?”看店的老太太看到他们就笑起来:“今天刚上的货。”


商店不大,里面的东西却也干净整齐,价格也便宜,姜星语邓常从这里买些小零食给弟弟妹妹们作为奖励。


从架子上拿过熟悉的棒棒糖,挑了一支香橙口味的递过去:“喏。”


肖白低头看看,玉白的指节落在花里胡哨的糖果外包装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他接过糖,剥开包装含在嘴里,清甜的滋味伴随着香橙味弥漫开。


姜星语没再看他,挑着自己印象里好吃的买了一大堆,这才付钱往回走。


“哟!这不是肖白吗?”一个染着满头黄毛、胳膊上纹着青龙纹身的小混混带着人蹲在角落里抽烟,见到两人笑了起来:“带着马子买东西呢?”


“李哥。”


看到这人,肖白的皮一紧,感觉自己的掌心又开始作痛了:“这是我朋友。”


“你朋友,挺漂亮啊!”李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底带着不屑:“还没追到手吧?买这些便宜东西追马子怎么行?来跟李哥混,请吃顿好的,早就追上了。”


他身后的人哄笑成一团,下流的目光打量着姜星语,一点不介意当着她的面把她说得拜金又廉价。


“别胡说。”肖白的脸色沉了下来:“这真的是我的朋友,李哥说话客气点。”


看不起他没有关系,侮辱她却绝对不行。


“臭小子,怎么跟李哥说话呢!”有小混混气冲冲地站起来:“给你脸了是不是?”


“李哥是吧?”姜星语目如点漆,将手上的袋子放到一边,揉了揉手腕:“想找肖白给你看场子?”


“李哥肯要他是抬举他。”那小混混提着棒球棍,上前两步指着她的鼻尖:“臭娘们滚远点,老子教训这小子给你吓哭了,可没人管。”


“哦?”姜星语的脸色冷了下来,猛地抬手抓住他的食指,干脆利落地向上一掰:“不好意思,我最讨厌别人指着我。”


“啊!”


伴随着小混混痛苦的嘶吼,她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夺过棒球棍长腿一抬,帅气地将他踹飞出去:“你的武器,我收下了。”


李哥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臭娘们找死!给我好好教训她!”


小混混们一拥而上,姜星语拎着棒球棍毫不退缩,动作干脆利落地专挑疼的地方揍,加上肖白帮忙,很快地上就躺倒了一片。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哥快哭了。


谁能想到长得又美穿得又贵气的小姑娘,打起人来也这么狠呢?棍棍敲得人生疼,自诩铁血硬汉都差点掉下泪来。


“我想怎么样,还用问吗?”姜星语翘起嘴角,踩在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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