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像瞌睡递了枕头,里正大人一听, 心里立刻有了主意,“孙老爹,你什么态度?”
“不能分。”孙老爹咬牙切齿的蹦出三个字。
一家的嚼头都在老大身上,这个家一分,老二是个不中用的,自己家吃什么,喝什么。
他还指着老大这货给他们孙家当牛做马呢!
“对,对,对,不能分。虽然老大是捡回来的,可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现在翅膀硬了,拍拍屁股就要分家,哪有这么好的事,先还了我们老两口的养恩再说。”孙老娘怒气冲天。
“阿婆,养恩值多少银子?”顾晚谣怯怯的问了一句。
“二十两,不对,五十两。”孙老娘叫了个天价。
她抖了抖脸上的肉,里外里恶狠狠地说。
“拿得出五十两,你们一家三口拍拍屁股给我滚。拿不出……我替我儿子给那疯子磕头认罪,今天这事就算过了,谁也不许追究。”
“五十两啊,我这辈子都存不到啊!”
“分家别想了,还是捞点实惠的吧。”
“要我说在院子里砌堵墙,把大房二房隔一隔。”
“爹--”
顾晚谣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
她的脸雪白,染了血的嘴唇比胭脂还要刺眼,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孙老大。
孙老大被女儿嘴角血渍烫了下,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胸口好像一扇破风箱。
风箱呼拉了几下后,爆出一声怒吼:“分!五十两我认了。”
“里正大人,听到没有,他认。大家伙都在啊,他认这五十两,也别说我这个做娘的狠心,一个月内,你必须给我把五十两拿来,否则,我就上衙门告你去。”
孙老娘话里狠绝的气势,让所有人都心里寒凉。
这孙家真真是狼窝虎穴,留下,不死脱层皮;离开,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画押,画押。”
孙老娘怕老大反悔,赶紧从孙子房里拿出纸和笔。
五十两啊,发了,发了,孙家要发了。
里正大人没有想到事情一下子演变成这个样子,正想劝一劝,就听顾晚谣轻声道:“我爹不识字,我来替他画。”
立刻有人上前替她松了绑,顾晚谣慢慢站起来,瘦弱的身子像纸片一样,被风一刮就倒。
她眼里蓄着泪,柔柔地看向地上的孙老大。
孙老大将牙齿咬得咯咯咯响,却发狠般的点了点头。
顾晚谣眼睫轻轻的眨动了下,唇角牵起一抹笑,手拿过纸笔,在上面郑重的写了三个字:孙有平。
孙老娘一把抢过纸,朝顾晚谣狠狠唾了一口,“我呸!滚,立刻就给我滚,别在我孙家地盘上杵着。”
“对,滚出去。”刘氏上前重重的推了顾晚谣一把。
顾晚谣一个踉跄,被孙老大扶在怀里。
父女对视一眼,走进屋,把受了惊的高氏扶出来。
高氏一看围了这么多人,吓得头一缩,缩进了孙老大的怀里,两只手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的搂着。
一家三口安静的站在那里,不争不辩,相依为命,反倒博了不少同情。
顾晚谣走到里正面前,“大人,各位乡亲,你们看清楚了,我们一家三口空着手出来,没拿走孙家一针一线。等改明儿五十两银子还了,就两清。”
“等你还了再说吧,小贱货,否则……回来看我怎么弄死你。”孙老娘一脸恶狠狠。
顾晚谣心愿达成,懒得理这条疯狗,“爹,娘,我们走。”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顾晚谣紧紧握住高氏的手,抬头挺胸走出孙家充斥着恶心的房屋。
月光如洗,暗夜依旧。
漫天的雪花散落下来,她摊开手,一朵雪花落在掌心,瞬间消失不见。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一步,她终于走出来了。
……
“等下。”
里正大人追出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压低了声道:“孙老大,这是陈货郎让我给你的,正好可以落脚。”
孙老大一脸发懵。
顾晚谣却利落的接过钥匙,“谢谢大人,有房契吗?”
“有。”
“回头我来拿,顺便给大人磕个头。”
顾晚谣挥挥手,走进夜色里。
里正大人眯了下眼,难怪这孙老二绞尽脑汁要干坏事,光看这小的,就知道那大的是绝色。
……
一家三人走到陈货郎的屋前,拿钥匙开了门。
三间朝南土房,东边住人,中间堂屋,西边堆放杂物,桌椅板凳一样不缺。
左厢房里摆着一张大床,床上垫被棉被都有;
后头的灶间堆着一捆柴火,米缸里还剩下几斤白米,白面。
顾晚谣这才明白,陈货郎真是甩着两个膀子回到了陈家庄。
“爹,你清扫卫生,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孙老大此时此刻才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不是一场梦。他看了眼怀里的高氏,重重叹了口气。
顾晚谣知道他为何叹气,锁了房门,从衣服内里掏出一百两银票,“爹,别愁,咱们有钱,看!”
孙老大吓了一大跳,“你哪来的银票。”
顾晚谣指了指脖子,把托陈货郎卖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末了,她小脸一抬又道:“那玉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什么好物件,我和娘不要大富大贵,就想跟着爹踏踏实实过日子。”
孙老大心中那个百感交集啊,都交集出眼泪来了。
“阿渊,爹没用,没让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反而……”
“爹,过去的事儿咱不提。明儿我去找张郎中把银票换开,五十两给孙家送去,还有五十两,够咱们仨过几年好日子。”
孙老大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容,喉咙上下滚动,嘴里哽咽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氏似察觉到,怯生生的拉了下他的袖子,等男人的眼睛看过来时,她嘿嘿嘿的傻笑了下。
这一笑,把孙老大内心结郁的五脏六腑都笑开了。
他溺宠的摸了摸高氏的头发,背过脸擦了把眼泪。
顾晚谣看了这一幕,鼻尖控制不住地泛酸,“爹,以后你别再去矿上了,就在家陪着娘吧,咱们省着点用,日子总过得去的。”
孙老大一听这话心里有数。
离开孙家,不代表危险就不再有了。他一走,剩下娘俩个,万一孙老二又起色心……
再后来……
谢家人找过来,为了掩人口舌把孙家杀了个精光,连看门的那条黑狗都没留。
重回谢家,她本以为一切都会改变。
却没有想到,那只不过又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被吊上槐树的瞬间,她发誓,死后变作厉鬼,诅咒谢氏满门。
谁又曾想,人心的恶,连厉鬼都自叹不如。
做鬼六年,她没有等到谢家抄家灭族,却等到了娘上吊自尽。
谢玉渊缓缓闭上眼睛,悲伤一波一波地漫上眼眶。
然而,再睁眼时,已经一片清明。
“娘,我们进屋。”
“噢--”
高氏柔柔地应了一声,死死搂着女儿的胳膊,抖抖缩缩地进了屋。
所谓的房屋,只不过是四面白墙而已。窗户糊了纸,北风一刮,冷透了。
看着熟悉的地方,谢玉渊一时有点恍惚。
“天杀的小贱人,还不赶紧做饭去,整天往房里一躲 ,你当你是大小姐呢。养条狗都比养你们两个废物强。”
再次听到孙老娘的声音,谢玉渊的恍惚须臾冷成冰。
当初,就是她出主意让爹进山挖煤,把人支走,好让孙老二的念想达成。
也是她亲自压着娘的手,帮着那条色狗奸淫娘。
还活着是吗?
很好!
那就让她亲自来报这个深仇大恨!
“娘,你先歇着,别出门,我去做饭啊。”
高氏傻呵呵的笑笑,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哆哆嗦嗦地摸出半块山芋皮,“吃,吃!”
那沾了灰的山芋皮将谢玉渊满是仇恨的心弦,微微拨动了下,鼻尖耸动,仿佛嗅到了一点娘的味道。
她接住那块山芋皮,拍拍高氏的头,走了出去。
……
生火,刷锅,淘米。
谢玉渊将粥煮上,又手脚麻利的从篮子里拿出一捧野菜,到井边吊了一桶水。
洗干净,用热水烫过,切成沫子,放一丁点调料拌匀,又给灶膛里添了一把火。
一低头,看到柴火旁有张生火的纸,摊开一看是撕下来的日历。
心,猛地跳了下。
她记得娘被奸淫,是在冬至的前一天,这张纸显然是刚刚被撕下来……
也就说,明天他们就要动手了?
“小婊子,发什么愣啊,猪食喂了吗,鸡、鸭赶回笼了吗?整天就知道偷懒 ,还不快点干活去!”
孙老娘眯着两只三角眼,干枯的脸上只挂了一层皮。
谢玉渊一声不吭的低头绕过她,走到猪窝。
爹在的时候,这些事情从来不让她干,爹一不在,孙家的人就可劲的使唤打骂她。
亏爹还把赚来的钱,半个子儿不少的交上去。
一个个黑了心的。
喂好猪食,鸡鸭赶回笼,谢玉渊用碗捞了点干的,捞了整整一大碗。趁着没人的时候端给高氏。
高氏是疯子,孙家人不给她上桌,一日三餐都在自个房里吃,吃的都是残渣残汤。
高氏几口就把粥喝到肚子里。
谢玉渊端着碗出来,一抬头,就看到孙老娘挥着笤帚朝她冲过来。
“小贱货,竟然敢偷着先给疯子吃,我抽死你。”
谢玉渊躲得飞快。
“阿婆,我爹后天就要回来了,看到我身上有伤,爹会心疼的。”
“我日你祖宗奶奶,你个赔钱货,今天不许吃晚饭,拾满一篮柴火才能回来,否则我打断你的腿。”